我的家庭真好笑 飽嘗清醒等死的滋味

作者:八爪夜叉 發表:2010-12-31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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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於1959年,正是大飢荒的時候,我上面已經有仨姐倆哥了,我媽說當時餓得實在不行了,本來不打算要我的,我爹說好歹是塊肉,不行就生下來煮煮吃了,也算救大人一命。後來就給生下來了,還不足月,只有三斤多一點,估計也是活不了,我爹就直接燒水準備煮湯了,下鍋前我哭了一嗓子,把我爹還嚇一跳,說,咦?他娘的還是活的?先留著吧,啥時候不行了再煮湯吧。後來我媽說我小時候相當懂事,不哭也不鬧,好像知道要是不老實必被煮湯一樣。

先說說我爹吧,他在一家紡織廠當工人,五大三粗一個大老爺們成天跟一幫老娘們紡紗布,不是穿的紗布,是那種給機器做內襯的紗布。我爹成天跟那幫老娘們紡布,就紡得有點娘娘腔似的,他還往回偷紗布,就下班前脫光光,把紗布一圈一圈往自己身上纏,纏得跟個紡錘似的,再把衣服穿上下班,有時候腿上也纏,纏得兩腿都不能打彎了,就得跟殭屍似的蹦出去,那時候保衛處也沒人管,都瞪倆大眼找吃的呢,誰管你是走出去的還是蹦出去的。不光是我爹,他們廠的老娘們也纏,有時候還互相纏,我爹也跟人家互相纏過,您想想,一個老爺們和一個老娘們脫光光互相纏紗布,那能不纏出事來?當然這個是後話了。

別看我爹娘娘腔,揍孩子那是相當的有勁。有一次我們一眾趙家子弟在我們住的大院子裡一溜排開,我爹使一條皮帶從頭到尾抽了六個來回,抽得院子裡鬼哭狼嚎,雞飛狗跳,街坊們紛紛出門觀賞,有些個過分的還搬個小凳坐著看,邊看還邊說:「這趙姨媽,還挺狠,這下抽得准!」這裡再交代一下,我爹大號趙成國,外號趙姨媽。後來我學會上網,看人家論壇裡什麼沙發板凳的就來氣,你看就看唄,你還搬個沙發板凳的坐著看,過分不過分啊?

再說說我媽,我媽是農村人,老實巴交,這輩子做過最堅決的事就是不顧我姥爺的反對嫁給了趙娘娘腔。其實當時一個農村婦女能嫁給城裡的工人階級還是挺讓人羨慕的,但是關鍵是我爹娘娘腔得太厲害了,第一次跟我姥爺說話的時候竟然掐了個蘭花指,聲音嗲聲嗲氣,老頭一看差點沒背過去。後來我姥爺一看見他就無名火大,對於一個闖過關東的好漢來說,一個掐蘭花指的女婿那實在是太有辱門風了。可是我媽就偏偏跟他對了眼了,聽說我姥爺不讓嫁,就開始在家抹脖上吊,尋死覓活,平時挺文靜的姑娘天天跟李小龍一樣地嚎,最後搞得我姥爺連我媽也不要了,說都他媽的滾蛋,還鄭重地勸告了我爹:「敢回來雞巴掐掉。」

大飢荒的時候,聽說我家裡揭不開鍋,我爹要把我煮湯,我姥爺進城來過一次,要把我們娘幾個接回去住,也算認了他這個女婿了,可我媽硬是不回去,說什麼生是趙家人死是趙家鬼的,把我姥爺又弄背過去一次,憤憤回村,說我媽中了邪了,還發誓要把我爹掐雞取卵。按說當時農村比城裡好混些,因為人家自己種糧食,再怎麼著也能從地裡刨點食吃,不像城裡人,就那幾斤糧票,吃完了就全家大眼瞪小眼吧。後來我分析我娘寧死不回的原因,大概多少聽說了我爹在廠裡纏紗布的事了,打算看緊一點,不能讓給我爹纏紗布的老娘們纏到家裡來,這一點後來我娘也沒否認。

鑒於我爹總往家纏紗布,所以我們家一點也不缺布,家裡從男到女,從老到幼,從裡到外,全是白布衣服。我家幾個孩子每天銀裝素裹地去上學,搞得老師以為我們家天天死人呢。我們也不好說布料是我爹從廠裡纏回來的,就只好輪番撒謊,今天死個姨,明天死個叔地亂說。那時候家裡死人不是新鮮事,老師們也不多想,就是覺得我們家風俗挺奇怪的,怎麼死什麼人都是全家重孝?

其實這種內襯布非常不適合做衣服,因為纖維很粗,做出來的衣服就跟砂紙似的,磨得渾身疼,女的還好些,男的可就慘了,一走路磨得生疼,到夏天一出汗,那衣服硬得跟板子似的,弄得我們幾個跟舊社會死了人做喪事扎的那些紙人紙馬一樣,全硬邦邦的。我們院的鄰居都心知肚明,因為也有不少紡織廠上班的,都往家裡纏過布,不過人家做的衣服都是穿裡面的,只有我爹明目張膽地給我們穿外面,也不知道他抽什麼風,娘娘腔還這麼牛逼。

我在家六歲前沒說過話,既不叫爹也不叫媽,更別提哥哥姐姐了,而且誰叫我也不理,但是只要我媽喊吃飯了,我立即出現在桌子邊上,就好像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一樣。家裡有這麼個幽靈似的孩子也挺鬧心的,我媽有一次跟我爹說:「孩兒他姨媽啊,咱家六子不是有病吧,怎麼跟個鬼似的,是不你爹借屍還魂啊?」我爹相當不以為然,說:「放屁,你爹才借屍還魂呢,家裡這些孩子天天嚷嚷你還嫌不夠鬧是不是?不說話好呢,禍從口出懂不懂?六子,去給爹拿皮帶去,三兒今天在學校給他們李老師起個日本名字叫李花褲衩子,我得抽他一頓。」

別以為我不說話就是傻子,我其實每天都在思考,在當時的經濟條件下,我主要考慮的是我媽把我姥爺寄來的油茶面藏哪了,我爹說有一截豬腸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到,我二姐有一塊水果糖,都吃了一個禮拜了還沒吃完,還剩下多少呢?諸如此類的問題每天都在困擾著我,你想我還哪有時間說話,我忙著呢!

介紹一下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吧,那時候中國人的名字都很有時代特徵,基本上知道名字就能猜到大致的出生年代,我大姐叫趙解放,我二姐叫趙援朝,我三哥叫趙衛國,我四姐叫趙爭鳴,我五哥叫趙躍進,我七妹叫趙四清,我八弟叫趙紅兵,我呢?唉,說出來都不好意思,我叫趙超美。怎麼樣?基本猜得出出生年代吧?在 1950到1966年的16年中,我爹和我媽響應「人多力量大」的號召,一溜煙地生了我們八個孩子。趙姨媽雖然娘娘腔,但是在響應號召方面毫不含糊,尤其是這種號召,不費米不費面,吃飯多加雙筷子而已,何樂不為?包括後來的許多號召,趙姨媽都熱烈地響應了。

據說當時給我起名的時候我媽有一定顧慮,說一個小子叫趙超美,聽著怪彆扭的,但是我爹相當果斷地說,不管男孩女孩,都要在偉大的大躍進運動中趕英超美,所以這個孩子必須叫趙超美,沒什麼可說的!熟悉那段歷史的人聽到我的名字,並不會覺得很奇怪,但是後來許多不太熟悉這段歷史的人聽到我的名字,再看到我的人,就明顯有上當受騙的感覺,說就你這樣長得跟鐵鍬似的,還超美呢,你連一般美也沒夠上啊。每到這時,我就會陷入深深的沮喪中,並因此埋怨我的父母,你說你們要給我起這個名,你們就乾脆把我生得帥一點,你們要生不出帥哥,就別起這個名,就算叫趙小六也比這強點啊!

這些兄弟姐妹中,我跟我四姐趙爭鳴很好,雖說她叫趙爭鳴,可跟我一樣也不愛說話,一天到晚悶聲不響,絲毫沒有要爭鳴的意思,因此我們倆基本是一路。有時候我們倆對坐著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街坊看見了就問我媽:「你這倆孩子修道坐禪呢?怎麼我在這兒看半天,倆人一聲都沒吭過?」我媽立即反擊道:「我說您怎麼這麼閑得慌啊?您沒事搬個小凳坐樹下邊看螞蟻去,看我們家孩子幹啥?我們家孩子不愛說話行不行?真是的,打孩子你們看,不打孩子你們也看,有病是吧?」說得街坊赧然而退,從此只看不說話。我媽就是這樣,總是和和氣氣,但是誰要是說她的孩子,那就不客氣!

當然,我和我四姐趙爭鳴關係好,不光是因為我倆都不愛說話,而是因為我倆還有其它的共同愛好,那就是——偷東西,主要是吃的,前面我說過,我姥爺會從農村寄些油茶面來,這可是好東西,那時候雖然已經過了大飢荒時期,但是各家的吃食仍舊很緊張,所以這油茶面可不是誰家都有的,我媽把油茶面當金砂一樣藏起來,連我爹都沒見過油茶面被沖成油茶之前是什麼樣子。還有就是我二姐趙援朝有個很要好的小姐妹叫葉曉雲,葉曉雲的爹是市糧食局的幹部,家裡挺寬裕,出於姐妹的無私感情,葉曉雲偶爾會給我二姐一顆水果糖,這玩意無論是在我二姐趙援朝的眼裡,還是在我和我四姐趙爭鳴的眼裡,那都跟鑽石一個樣,她一顆糖吃多久,我和我四姐就惦記多久。所以我和我四姐每天靜坐的主要任務就是觀察和思考,觀察就是看我媽把油茶面藏哪,我二姐又把水果糖藏哪,思考怎樣無聲無息地把這些東西偷出來消滅,我和我四姐都覺得把吃的東西藏起來是極其不道德的,吃的東西就是吃的嘛,藏起來還怎麼吃?而且你藏的時間越久,東西就越不新鮮,這不是極大的浪費嗎?為了糾正我媽和我二姐的錯誤認識,同時也為了避免食物被無端浪費,我和我四姐懷著莊嚴的使命感和我媽我二姐進行著無聲的戰鬥,她們藏我們偷,她們打我們挨,雙方樂此不疲。

我媽藏油茶面的地方可謂五花八門,衣櫃裡、房樑上,有一次還藏在了茅坑裡,那次我們沒有得手,因為很快我媽就把藏在茅坑裡的油茶面給我爹喝了,我爹邊喝還邊吧嗒著嘴說:「翠蘭啊,今天這油茶面怎麼一股子尿騷味兒啊?」我媽笑瞇瞇地看著他說:「是嗎?喔,你也知道我爹家廚房和茅坑離得近嘛。」我和我四姐聽見差點沒吐出來。

一般做我們這項工作的,都是幾個人配合著來的,我和我四姐也不例外,但是因為我是男孩,基本上作案是我來,把風是我四姐來。我媽把油茶面藏房樑上那次,確實讓我們費了不少勁,還出了事故。具體經過是這樣的,作案的頭一天晚上,我四姐就注意到了我媽有些坐臥不安心神不定,通常出現這種狀況不是我爹發工資了就是我姥爺寄油茶面來了,由於工資這個東西跟月經差不多,不到那個日子是不會來的,所以我四姐可以斷定是油茶面來了,於是目光不離其左右,終於在深夜發現我媽抬桌子搬椅子地把一包東西藏在了房樑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四姐就鬼一樣地飄到我床前,一邊推一邊說:「小六,起來吧,油茶面來了。」我正做夢找廁所,一聽見「油茶面」三個字,被電了一樣就從床上蹦了起來,在我四姐驚愕的注視下,飛一樣地衝進廁所,瞬間又衝了回來,對愣在我床前的四姐說:「四姐,謝謝你啊。」我四姐茫然地看著我不明所以,她是不知道,做過這種夢的兄弟們都知道,這廁所要是再找下去,非得尿床不可。

起了床之後,我和我四姐又開始靜坐,不吭聲,極力掩蓋行動之前的惶恐不安,努力營造跟其它的日子沒啥區別的氣氛,我媽並沒有看出什麼端倪,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出去買菜。好!本少爺就是要等你出去買菜!我心想。我媽前腳出門,我和我四姐後腳就開始搬桌子,由於個子太小,桌子上面又加椅子,椅子上面又加凳子,我顫顫巍巍地站上去,可還是差那麼一小截,我站這麼高已經嚇得兩腿抖篩了,頗有就此退兵的意思,我四姐大概看出來了,慢悠悠地在下面說:「小六,油茶面。」 我登時一激靈,油茶面啊,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了油茶面,摔成肉餅子我也認了。遂一橫心縱身一跳,一把抱住了房樑,只聽下面稀裡嘩啦桌子椅子倒成一片,幸虧我四姐閃得快,要不先以身殉油茶面了。我連蹬帶踹爬上了房樑,一點一點往油茶面的方向蹭,蹭了有十分鐘終於蹭到了,一整包油茶面被我拿在手裡,那感覺,用現在的話說那就是,世界盡在我手中了。可開心了屁大點工夫,接下來的問題就出現了,我怎麼下去?椅子凳子全倒了,憑我四姐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再摞上去。我趴在房樑上,手裡拿著油茶面,看著下面的趙爭鳴說:「四姐,我咋下去啊?」我四姐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下面思考良久,抬起頭胸有成竹地跟我說: 「小六,我也不知道。」

這句話驚得我差點沒從房樑上直接掉下去,完了,我媽回來還不得要了我小命,就算我媽不下狠手,小命暫時能保住,後面還有我爹呢,一想到我爹說「小六,拿皮帶去」,我腦袋就一陣發暈。這時候我四姐在下面又說話了: 「小六,要不你先把油茶面扔下來?」我腦袋又一陣發暈,心想好你個趙爭鳴,為了油茶面你連你弟弟的命都不要了,還姐姐呢。我努力平靜地對趙爭鳴說:「四姐,我下來油茶面就下來,我下不來油茶面也下不來,你看著辦吧。」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和我四姐就這麼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我倆都深深感到了末日來臨前的恐懼,這頓胖揍肯定是躲不過了。正琢磨著,我媽拎著菜籃子就進來了,一看屋裡這架勢,立馬就明白了,看著房樑上的我笑瞇瞇地問:「小六啊,你在房樑上幹啥呢?」我看著我媽平靜地說:「媽,救命。」我四姐跟著說:「媽,房樑上有老鼠要偷油茶面,小六上去打老鼠的。」我媽又笑瞇瞇地看著我四姐說:「小四,你怎麼知道房樑上的老鼠是去偷油茶面的呢?」我四姐立馬怔住。

我媽把我營救下來之後,並沒有按照慣例抽我兩個嘴巴,她先叫我四姐把我五哥趙躍進從大街上叫回來,吩咐我們三個說,照顧好弟弟妹妹,等哥哥姐姐和你們的爹回來再說,然後就去做飯了。我和四姐面面相覷,心想不好了,全家總動員了,這下事情可鬧大了,如果我媽抽我兩巴掌,那表示這件事已經處理過了,可以不必讓我爹知道,但是我媽現在不處理我們,根據我們以往的經驗,估計在院子裡一字排開的慘劇又要發生了。我和四姐的擔心絕非多餘,因為在我們家,採用的是失傳很久的株連政策,也就是說一個孩子犯錯,全家孩子受罰。這是我爹為了加強管理特地參考了商鞅變法設計出來的,說是為了便於互相監督。可想而知,這種政策是多麼的害人,因為被我爹抽過之後,我那些無辜受到株連的哥哥姐姐們還得輪流收拾我們一頓,弄不好接下來一個禮拜我天天都得挨揍了。

我爹回家後,他們兩口子在屋裡商量了許久,我的哥哥姐姐們也都不明所以,但是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了,這時我的恐懼已經達到了頂點,幾乎要崩潰了,我四姐也好不了多少,後來我聽到句名言,大意是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清醒地等死。我深以為然,我當時的心情就跟等死差不多了。

来源:《唉,我的滄桑50年(1959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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