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新聞調查》將帶您走近這位被稱為"中國最神秘的愛滋病感染者"的黎家明。
2001年7月,發表在網際網路上的一份長篇連載一時間成為各方面關注的焦點。這是一份題為《最後的宣戰》的愛滋病病人的手記,首發在一個叫"榕樹下"的文學網站上。網名為黎家明的作者稱,手記是他自己罹患愛滋病的真實記錄。但黎家明多次拒絕和媒體見面,並隱瞞了真實身份。這令他和手記都顯得十分神秘,更由此引發種種爭議:有人就黎家明的感染方式展開道德的討論,有人懷疑黎家明是否真的存在,還有人則指責這純粹是網站的商業炒作。2002年5月,已經發表32篇,14萬多字,累計點擊率達400多萬次的手記公開出版。兩個月後,黎家明同意接受《新聞調查》的採訪。採訪前,《新聞調查》在北京市性病防治所以及北京市疾病控制中心對黎家明的血樣進行了HIV抗體初篩和確證檢測,證實黎家明感染愛滋病。此外,節目尊重黎家明的要求,對他的圖像和聲音進行了技術處理。
一、"一腳跨進鬼門關"
記者:大概在一年以前,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給你打過電話。因為我從網上看到了你寫的文章,我想一個人他在面臨著命運這麼大的轉變的時候能寫下這麼冷靜的文字,我很想採訪你,但是當時你拒絕了我的採訪。為什麼事隔一年之後,你又願意坐在我的面前呢?
黎家明:我從來沒有面臨過這樣的事情。我特別害怕,就覺得我寧願不做這件事情,寧願不跟任何媒體接觸,都不能讓家人知道。隨著這些文字(發表),包括我現在做的這些事情以後,慢慢覺得自己比以前勇敢了,也比自己以前堅強一些了,但是勇敢只能到現在這個程度,不能再往前勇敢一步了。
記者:我想知道,我想聽你親口說,你是怎麼得上愛滋病的?
黎家明:和幾個同事一起加班,差不多忙了一個多月,很艱鉅的一個任務,然後完成了之後挺高興的,然後就去喝酒。有一個同事,他可能會比較經常地去這種地方,像什麼夜總會,這樣的地方,他跟我說的時候,問我敢不敢去的時候,我知道是這樣的地方,我說:誰怕誰啊?!然後就去了。
黎家明在手記裡這樣描述了那個晚上:進門的時候,記得是很暗的燈光,帶著某種不幸的暗示,因為那一腳,我已經跨進了鬼門關。她的主動和酒精讓我瘋狂…………
記者:這次行為之後,出現了什麼症狀讓你把你的這些症狀跟愛滋病聯繫在一起?
黎家明:差不多過了有一個星期左右,胸口就會起了很多皮疹,紅紅的點點,然後一直發低燒,吃了自己買的一些藥來以後呢都沒有效果,完全控制不住,這時候我就上網去查一些資料,在所有的網站裡面,只要有關性病這方面的,都會有一條鏈接,叫愛滋病的症狀和診斷。我一直不敢打開它。
記者:是不敢還是不可能?
黎家明:覺得是不可能的。然後覺得這種病好像離我們很遠。
記者:在那個時候,你對愛滋病是個什麼樣的瞭解?
黎家明:什麼都不知道。
黎家明到醫院做了梅毒和HIV抗體檢測,結果均為陰性。但不久後,網上的一篇關於一夜情引發愛滋病的文章讓本來已經平靜的黎家明又感到了不安。
黎家明: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好像突然被蛇咬了一口,或者被人用針刺了一下那種感覺,一下就勾起了我過去的種種的回憶。然後覺得,原來一次,也有可能會讓你自己得這種疾病的。那時候就特別特別害怕,然後因為我也面臨著結婚,面臨著和女朋友的這種交往,然後我就覺得有必要查查清楚,不要害人。
記者:這個時候離第一次檢查……
黎家明:已經過了有三四個月吧。
黎家明再次到醫院檢測,但醫生說檢測結果不確定,要復檢,三天後再來取結果。
黎家明:當時我一句話都沒敢說,因為周邊還有其他的各種各樣的病人,就是立刻跑出去了,然後就知道自己肯定是了。
記者:這三天你是怎麼過的?
黎家明:那三天的日子,沒辦法過。我基本上會一天……喝點水,什麼東西都不會吃的,然後不可能有入眠的那種狀況,睡覺的狀況,那時候最大的感覺就是對不起父母。
記者:你想到的不是自己,先是父母。為什麼呢?
黎家明:因為覺得父母一直以我為驕傲,然後他們年紀也慢慢大了,作為一個兒子,應該盡孝道的時候了,因為這個就可能徹底毀掉;還有另外一層因素,就是因為當時那種狀況,整個社會上面的,人們對於一個HIV感染者是什麼樣的一種態度,他們對他的家人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而這些,都會毀掉我父母一生的清譽,覺得特別對不起他們。
在焦慮中等待了三天之後,黎家明拿到了檢測報告。
記者:你拿到那個單子的時候,你看見上面寫著什麼?
黎家明:寫的是"HIV(+)","+"就是陽性的意思,天暈地旋以後,會問到那個醫生,說你們有沒有可能搞錯?他給我的回答是,我們用了三種方法幫你做的,是絕對不會錯的。然後我就覺得:完了!當時的感覺,最直接的感覺,就是我的人生到此結束,所有的未來不復存在。嚎啕大哭,還用拳頭砸牆、砸醫生的桌子。這時候,就是讓我至今都記憶深刻的就是那個醫生,小小的一個醫生走過來,他拍拍我的肩膀,當時我就閃了,甚至覺得那樣都會傳染他的那種感覺,可能就是完全來自於心理上。最後我要走的時候,他們要跟我握手,我拒絕了,然後我就走了。走出去的時候,記得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很冷很冷……
(摘錄《最後的宣戰》):我找到了那個讓我後悔一生的地方,依然顧客盈門。我按捺著心中的悲切和仇恨,裝著若無其事打聽那個黑黑的年輕女子,小姐們告訴我她已經走了。她們放肆地嬉笑,刺耳極了。
記者:你能確定就是那次你感染的嗎?
黎家明:今生只有這一次。
二、"死亡令人恐懼,更可怕的是難以面對親人"
2001年年初,黎家明拿到了HIV抗體呈陽性的確證報告,他成了一名HIV病毒攜帶者。隨著春節一天天的臨近,周圍的節日氣氛更讓黎家明感到孤獨和無助。
記者:我想這麼大的一種痛苦壓下來的時候,人可能會想找一些傾訴的對象。
黎家明:查出來以後,差不多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一直是自己去承受的,當時的一個感覺就是我必須讓周圍所有人都不知道,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然後就是不管再怎麼樣,都要自己一個人去面對,不能告訴任何人。
記者;客觀現實是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但是在心裏你最想告訴誰?
黎家明:最想告訴媽媽。我的母親特別愛我,以我為驕傲,她可能最大的缺點就是對我寄予的希望太大了,小的時候也罷,還是在生活中遇到,或者是學習中遇到一些困難的時候,都是爸爸媽媽給我支持的,我特別希望他們能夠知道,我知道他們會原諒我,不會因為這件事情,不認我這個兒子,還會救我,可是我覺得不能告訴他們。
(摘錄《最後的宣戰》):那一刻,我真正體會到這種疾病的可怕,100%的死亡率讓人絕望,但最可怕的是:你無法向你周圍的人坦白你的病情,甚至你的親人和朋友。
黎家明:大家都歡天喜地的,所有的祝福裡面,都有"全家平安健康"這些詞。這些聽到以後會覺得,突然這些東西對我來講都沒有意義了,任何東西都會刺激我,然後生活中的包括看電視、報紙,所有東西都是和生命相關的,沒有一件事情跟生命不相關的,我們所說的未來,有什麼好的事業,然後讓自己有成就感,然後讓父母能夠過一個幸福的晚年,這些東西突然因為自己得了這個病,這些東西都不能夠去想了。
記者:可是生活中處處人們都在談論著未來,那麼你生活在這麼一個空間裡面,你怎麼生活下去呢?
黎家明:在白天的時候,我必須要表現得跟正常人一樣,不能讓別人懷疑我。在晚上的時候,睡著的時候,噩夢連連。那種噩夢,開始出現是有彩色的,從來沒有過的。
記者:經常在夢裡出現的都是些什麼呢?
黎家明:很陰森恐怖的,那些色彩組合的那種圖像會形成一個漩渦,一直把我往裡面拉,有的時候會有一道很耀眼的、那種白的那種光束,就是以很高的速度撞過來,我會回過頭來看,身後就是有一個漏洞,這個光是通過去的,很恐怖。我不知道我怎麼描述這些夢,但是會讓你,醒來的時候覺得特別窒息,不能呼吸。
(摘錄《最後的宣戰》):病魔開始發威了,它首先扭曲的是我的心靈:憎恨,對自己強烈的憎恨,不斷激起自我毀滅的衝動.
記者:在這種情況下,你有沒有想到過自殺?
黎家明:想過。你自己的未來就是會很快結束,你的明天你的生命都會很快地結束掉,那麼首先是絕望,然後是那種悔恨、懊惱、不甘心、憤怒,又想到了當時,那種情景歷歷在目--如果那天晚上我不跟他去就好了,如果那天晚上我去了以後,不跟她做那件事情就好了,任何一個細節只要我打住,我都來得及救自己一條命。一想到這所有的這些細節,那種後悔,非常非常後悔,當這些所有的情緒凝聚到一定的時候,你必然會考慮到,覺得:我不承受的時候是最快樂的。
一個深夜,黎家明在自己的房間裡,選擇了用割脈的方式來結束生命。
黎家明:當我真看見血一點一點地流出來的時候,很平靜,真的很平靜,從來沒有過的那麼平靜。一點恐懼都沒有了,對這種疾病的恐懼、悔恨,什麼都沒有了。
(摘錄《最後的宣戰》):就在我將要沉溺在這種眩暈的時候,我看到母親憂傷的眼睛像最深沉的暗夜裡的星星,就是母親眼中憐惜和痛苦的眼淚,刺醒我即將麻木的心……
記者:是什麼阻止了你自殺呢?
黎家明:我想到媽媽、想到了家人,我想,畢竟也許還會有個幾年的時間,如果這幾年時間我好好地活,哪怕苦一點,但是不告訴父母,那麼他們這幾年,他們肯定會很快樂,然後就停止了,停止下來。我記得我是拿了一件襯衫,鋪在地上血在的地方,把血擦乾淨,又拿了消毒的水,把我流過血的那個地方,畫了一個圈,往裡面使勁地噴那些水,消毒的那些水,這總能把它殺死了。其實從第二天開始起,我就心裡面基本上有個打算了,就是要離開家,萬一我牙齦出血,萬一我不小心弄破了手什麼的,要是傳染給他們,那是我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事情。我的父母我的親人,他們是我最寶貴的,最愛的人,我不要傷害他們,不要有任何機會去感染到他們,然後離他們遠遠的。
記者:女朋友呢?因為你們兩個畢竟是挺好的戀人的關係,她能夠發現你身上發生的這些變化嗎?
黎家明:可以,她就說:你最近變了,為什麼好像對我愛理不理的這樣子。
記者:你們倆之間有過親密的接觸嗎?
黎家明:我直話說吧,沒有性接觸,但是會有深吻這樣的情況出現;總是擔心,一直想:怎麼樣地去確保她沒有感染這種疾病,不是因為我。正好她們單位有一個獻血的機會她不想去,然後我特別起勁地鼓勵她去,然後她就聽我的話就去做了。因為我知道在獻血之前必須要驗血的,她如果是的話就會知道。萬幸的是,她不是的。
記者:那你準備怎麼發展你們倆之間的關係呢,怎麼處理呢?
黎家明:只有一條,就是疏遠、分手。可能一個人在剛剛知道自己感染的時候,這種在人格上的打擊,比身體上及肉體上的打擊要重得多。
記者;這話怎麼講?
黎家明:就是你會突然覺得你已經不能控制你的生命了,你隨時會喪失生命。那麼,你跟一個健康的人在一起,你會有壓力。
記者:會自卑嗎?
黎家明:對。那種自卑是一種絕望性的自卑,我會覺得我們不能溝通。
記者:在什麼方面不能溝通呢?
黎家明:特別是在有關生命方面的這種感覺吧,就是不能溝通。比方說,在當時那個情況,你可能會跟我談未來、談什麼顏色的衣服好看啊,可這些對我來說都已經是根本無關緊要的了。
記者:你們兩個最後分手了嗎?
黎家明:對。
記者:怎麼分手的?
黎家明:我離開了我原來的城市。
三、"我穿梭在自己和黎家明之間,彷彿人格分裂"
在確證自己感染HIV病毒兩個月後,黎家明離開了故鄉,到另外一個城市獨自生活。經過幾次碰壁,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但由於病情不斷變化,他必須定期去醫院檢測,嘗試各種藥物和治療方法。這使他比同齡人多了一份生活壓力。
記者:你是帶著一種什麼樣的精神狀態出現在這個新的單位裡面呢?
黎家明:必須讓他們知道,我是一個跟他們完全一樣的,有能力做這份工作的一個工作者。再有一個就是,我不會把我忍受這種疾病的那種絕望啊、痛苦的這種心情帶到工作中去。沒有人會感覺或聯想到我會是一個HIV的攜帶者。
記者:努力裝扮成一個正常人,對你來說困難嗎?
黎家明:有些時候,會在你心靈中最薄弱的環節,那時候會很疼很疼。人家會問我:某某某,你將來是想要一個兒子還是要一個女兒?實際上這種問題問出來的時候,那種心裡面有一種很撕裂的疼痛,因為我知道我不可能有兒子,也不可能有女兒。
記者:那在遇到這些,對你來說是刺痛的時候,你還能夠維持住,還能夠努力裝出一種正常人的樣子嗎?
黎家明:沒問題,我會一笑而過,或者是裝作有點什麼事情就出去了。
(摘錄《最後的宣戰》):當我看見周圍同事和朋友生龍活虎的樣子,看見他們和女朋友一起熱烈地憧憬未來的時候,我都感到那麼羨慕和悲哀。可是自己就是這樣每一天都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記者:你會跟你現在新單位裡的人交朋友嗎?
黎家明:會。
記者:那你們會怎麼發展這份友誼呢?
黎家明:跟健康的朋友之間交朋友完全一樣,沒有任何區別。我們有的時候會做比較深的這種交流或者溝通,或者是,心裏上的一些話都會相互有個傾訴,很好,我也很享受這種感覺。但是我絕不會跟他們中間任何一個,我的同事、我工作的這些人,說我是一個HIV攜帶者。
記者:你畢竟不是一個健康人,那麼你跟你周圍的同事,這樣很平常地相處,對他們的健康有傷害嗎?
黎家明:沒有。不可能有傷害,愛滋病傳播途徑總共只有三條,一條就是母嬰,一條是血液,一條是通過性的途徑。我跟他們這些同事們在一起,這三條途徑都不可能發生,那麼就不可能傳染他們、感染他們、威脅到他們的健康,所以我很坦然。
記者:醫學上講是這樣的?
黎家明:對。
記者:但你有沒有想過,假如你現在的同事知道你是一名HIV攜帶者的話會怎麼樣?
黎家明:我想肯定是公司會讓我走吧,然後他們這些人會遠離我。
記者:什麼樣性質的遠離?
黎家明:肯定是不會跟我接觸了,甚至都會因為如果我還在公司的話,他們肯定會離開公司。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很多人對HIV的知識並不瞭解,特別是愛滋病的防治知識他根本就不知道。
記者:如果出現這樣的情況你害怕嗎?
黎家明:我當然害怕了。這樣就有可能讓我的父母會知道,然後還有可能讓我到下面一個單位,到任何其它的單位裡面去工作的時候都會被別人指著,說他是一個愛滋病感染者。誰還敢聘用我?!
黎家明小心翼翼地保守著秘密,在工作中,他使用自己真實的姓名,但需要檢測和治病時,他又會使用很多個不同的假名,在不同的醫院,到不同的城市求醫問藥。
記者:那對你來說,你一個人卻要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一種是為人所知的,一種是隱秘的。我想知道你每天帶著你的真名回家,到家就變成黎家明的時候那種心情是什麼樣的?
黎家明:其實這種生活一點都不好,特別難受,讓自己好像精神分裂一樣。真的,門一關的時候,我就覺得,就會有那種很深切的那種孤獨的感覺,這種孤獨的感覺來自於HIV病毒,然後這種時候就會考慮很多自己的事情,怎麼用藥、檢測結果,包括還有哪些事情要去做的,而這時候如果來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
記者:白天工作的?
黎家明:是一個健康的朋友打過來的電話,我就會要有一個緩神的過程,要把它緩過來,特別不容易,要調整過來,要馬上調整過來,然後早上去上班的時候都會特別精神飽滿。剛剛離開家門那幾步可能是自己要強給自己,就是強作歡顏或者怎麼樣,但是再往下走,我就覺得越離公司近,我就越像一個健康的人,然後在工作中我會全心地去投入在工作中。
就在黎家明逐漸適應這種雙重身份時,一份未曾期待的感情出現在了他面前。在公司裡,他和一位年輕的女同事開始了交往。
黎家明:她一開始中午還幫我打飯,讓我陪她一起看看電影什麼的,一開始覺得這挺正常的,蠻好的。
(摘錄《最後的宣戰》):這是我生病以來第一次進電影院。電影很優美,很憂傷,透出愛情原有的苦澀和人生原有的無奈。她注意到我不開心,就給我說笑話。她是那種善良,可愛的女孩子。那一天晚上,我很快樂。
記者:你喜歡這個姑娘嗎?
黎家明:一開始我就特別享受,就是有這種健康的、完全正常的這種情感上的交流,很喜歡;特別是兩個人在一起的那些時間,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病人,很好了。每次跟她分手回來的時候吧,又特別難受,因為知道自己是(愛滋病感染者),會覺得對不起她,因為我隱瞞了她,沒告訴她任何事情。可是如果她再約我的話,我又捨不得不去。
(摘錄《最後的宣戰》):我不知道怎麼樣用文字描述那時痛苦而矛盾的心態,我知道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切,一切會很平靜,所有的壓力和痛苦都會沒有了。我是多麼渴望那種平靜而快樂的生活。但我反覆問自己:如果隱瞞自己和她開始感情,還是真正的愛情嗎?麻木地滿足自己的私心,我真地可以快樂嗎?我真地可以忘記自己是一個病人嗎?
記者:你想過告訴她你的狀況嗎?
黎家明:想過,想過。但是覺得不可行。
記者:你覺得這樣對她負責嗎?
黎家明:因為沒有到那種情感上很深的程度,再有一條是--其實還是恐懼:她查我的(上網)聊天記錄,就是查我的歷史記錄,而我的歷史記錄裡面有很多是訪問愛滋病那些站點的,特別特別害怕。
記者:你不敢告訴她?
黎家明:不敢,小姑娘家一下承受不了,她會先害怕,她會跟她家裡人說,或者是跟周邊的同事說,我想那就完蛋了。
記者:我們經常聽到這樣一句話說"愛情可以戰勝一切",這句話在你身上不適用嗎?
黎家明:說老實話,那時候很矛盾,也想什麼都不跟她說,就繼續發展下去,然後就結婚,什麼都不管,照生孩子--我想過--就徹底當自己根本就沒那麼一回事。
記者:是什麼阻止了你這樣做?
黎家明:應該是良心吧,因為那樣真的是謀殺了。
(摘錄《最後的宣戰》):當我把一切都想清楚的時候,我約了她出來。我認真對她說:我有女朋友。我不看她,一口氣說完。我害怕看見她單純的眼神。一個星期以後,我在另外一個城市找到了工作。上車前我給她的尋呼留言:我走了,祝你找到真愛。車窗外的景色,讓我覺得時光飛逝如電,我捨不得走,捨不得這麼快就走。
四、"讓我的文字讓更多人避免這場災難吧"
黎家明又一次選擇了離開,他帶著自己的秘密和日益衰弱的身體,不斷尋找屬於他的那一份寧靜。
記者:你現在跟你父母還有聯繫嗎?
黎家明:有,都很正常。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不給他們機會發現我是一個病人。
記者:給你的父母打電話的時候,你心裏是什麼感覺?
黎家明:特別特別難受,真的是你們想像不到的,有的時候我們……有的時候我們在通電話完全談的是非常快樂的事情,有關未來的、有關這個家庭的這些事情的時候,那種語調語氣是非常快樂的,可是很有可能是,我拿著電話這一邊,眼淚就會劈裡啪啦往下流的。其實有的越快樂的題目、越有關未來的題目,我這種傷感、悲傷、絕望會越重,很難很難的。開始打電話都要練習的:媽,你好。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句話,有的時候練的時候,就會忍不住哭出來,自己先哭出來,一定要我把語音語調,調到確實讓他們放鬆了,讓他們根本聽不出來為止,我才敢撥他們的電話。
記者:你和你的父母在電話裡都交流一些什麼內容?
黎家明:只有一個字:好。我工作好,我身體好,我學習好,我交朋友好,我生活環境好,什麼都好。
在家人的眼裡,黎家明是一個快樂的孩子;在周圍人們的眼裡,黎家明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只有在網路世界裡,黎家明才會以一個愛滋病患者的身份出現,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真實的故事。
黎家明:當時第一個目的,非常強烈的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我想找到跟我一樣的人,找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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