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時變得麻木不仁了

作者:馮軍 發表:2010-09-07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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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曲泥石流災害發生第一天我老師就奔赴前線採訪,我負責在後方提供資料及相關支持,因此一個星期以來在報社值班處理日常工作。

報社在北京昌平區北六環外,屬於純正的北京郊區,離學校有兩個小時的地鐵和公交路程,每天上下班十分辛苦。我一般是早上九點到達辦公室,下午六點下班離開。

在辦公室的主要工作還是像以往一樣:接熱線電話,接待上訪群眾,緊盯網上輿論,處理報社行政內務。

老師的辦公室簡直就是國家第二信訪局,每天都有若干人員來電來訪反映各種案件情況,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冤假錯案以及內幕爆料。

多起事件

記得去年暑假內蒙古鄂爾多斯市30多個出租車司機來報社反映當地出租車黑幕,而且都齊刷刷地剃著光頭。報社領導看到30多個光頭漢子出現在報社門口,以為出什麼大事情了,緊急召集所有保安「勸架」。

每當國家重大日期的時候,比如國慶節、兩會期間,很多上訪者都被當地政府接訪回去,面臨著被整治的危險。

去年10月3日,也就是偉大祖國60週年的節日裡,山東龍口市女上訪者李淑蓮被活活打死在當地信訪局。7月份她來我們報社反映情況,是我親自接待的。看著自己接待的人被活活打死,心裏又是何等的憤慨和無奈。

還有,去年10月中旬,同樣是來自山東的兩個上訪者和我一起在報社附近賓館住宿,凌晨兩點多被警察抓走。看著自己的當事人被活活地抓走,自己卻無能為力,剩下的也只有悲憤了。

山西疫苗事件

今年3月份,老師的《山西疫苗亂象調查》一文重磅出擊,將山西疫苗黑幕曝光於眾,並在社會上激起強烈的輿論討論,揭開了中國疫苗管理危機乃至整個公共衛生危機。

從此疫苗事情就讓我們忙得不可開交,最牛的一次是連續熬了兩個通宵。而且整個三四月份我都吃住在報社,每天都有眾多提心吊膽的家長打來電話詢問情況。疫苗受害兒童名單也急劇增加,從最初只有山西的78例,到全國各地幾百例。家長們郵寄過來的檔案更是將報社僅有的空間填的滿滿噹噹。

面對著那份幾百個或死或殘或病的患兒名單,我的心情何止用「沈重」來形容。

更有甚者郵寄過來已死的患兒火化單。看著火化證上那一張張稚幼而燦爛的笑容,我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我寧願想像這是一張「出生證」……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鬥爭也無情的。4月6日,衛生部召開「山西疫苗事件新聞發布會」,在沒有明確疫苗和患病之間關係之前,就首先將自己的責任撇的一乾二淨。

哎,中國的現狀就是這樣,政府部門往往只為自己利益著想,根本沒有承擔更大責任的膽量和勇氣。以這樣的態度去構建和諧社會,何其遙遠!

山西疫苗事件爆發不久,江蘇、河北、江西相繼爆出相關廠家生產假疫苗。在公眾強大的輿論壓力下,政府終於採取了措施:對幾家疫苗生產企業處以幾千萬人民幣的巨額罰款。

呵呵……政府是何其的聰明,罰款好啊,幾千萬又充實了財政賬戶。可是那些假疫苗呢,照樣在市場上流通;那些因為接種了假疫苗而致死致殘的老百姓呢,沒有得到分文賠償,繼續承擔著肉體和精神上的痛苦。

這又讓我聯想到了最近炒的沸沸揚揚的「聖元疑致性早熟事件」,昨天下午衛生部也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同樣毫不留情地先撇清自己的關係,然後給出一個不負責任的結果。甚至給出了「假性早熟」、「微小青春期」等聞所未聞的專業術語,就在牛津詞典上都查找不到。想必這兩個詞語,必定成為今年網路熱門詞彙。有人調侃,」牛津詞典查不到,牛逼詞典能找到啊……」

更為可笑的是,在發布會上,衛生部發言人鄧海華始終用「某品牌」來代替「早已成名」的「聖元品牌」。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不就如出一轍嗎?直到東方早報記者簡光洲在報導裡直接點名是「三鹿奶粉」。

難道真相就永遠突破不了一個小小的「某」字嗎?

嗚呼,當一個政府只顧著充實財政賬戶時,他已經失去了民眾的信任;當一個政府不顧百姓死活時,百姓必取而代之……

這就是中國現狀,我們生活在一個血淋淋的時代!

我的麻木不仁

呵呵……我在這樣的環境中已經工作一年多了,雖然這些感受都是平時積累的,但為什麼今天我突發奇想地爆發呢?

因為我發覺自己對這類事情早已麻木不仁,麻木的不像一個人!

剛開始的時候和外行一樣,我也感到震驚和不敢相信。隨著深入的瞭解和接觸案件的增多,慢慢地變得熟練起來。做事情就最怕熟練,一熟練就自以為是地走程序,程序化之後人就變成了機器,失去了感情,變得麻木不仁。

所以,現在對各種案件我見怪不怪,來電、來訪人員我也只是規範地記錄一下,然後就不了了之,缺少了和他們之間的心靈交流。

記得去年此時,即使不到報社上班,我也會把上訪人員大量地帶回學校詳細瞭解他們的案情,並且耐心地傾聽他們訴說,甚至是他們的家庭情況。並且去年我會保持高度的新聞敏感和工作熱情,每接待一個案件都會寫出案件概要,重要的還會寫出選題報告,主動上交給報社,努力爭取批准從而出差採訪。

像《吉林營城煤礦300多億國有資產流失案》、《河北露露集團非法集資案》、《河北承德水泥廠改制案》、《北京第一群租案》。現在都還歷歷在目。

去年來我還總結了上訪人員中的一些「規律」。比如80%都是冤案,80%上訪人員都是農民;案件大致可以分為「國企改制」、「農村征地」、「城市拆遷」、「愛滋病」、「殺人案」、「官員腐敗」等。

哎,可是現在呢,現在自己變成了一個辦事機器。接待來電和來訪人員只是履行作為實習生的職責,完全喪失了主動性,不會再去爭取報社領導的批准,而且絕大多數案子在自己手裡都如石沉大海。

比如,今年陝西省國土資源廳違法不執行省高院判決,甚至給最高院寫紙條,當事人就向我舉報過,我當時只是簡單地記錄,並沒有上報給老師。最後是中國青年報的同行最先報導出來。

更為可悲的是,去年暑假和老師就著手策劃一本反映上訪者生活狀況的書籍——《上訪者自述》,當時規劃是由我來主筆採訪。可是一年過去了,自己始終沒有行動起來,反而離自己原有的理想漸行漸遠。

哎……喪失主動性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在中國這片神奇的土地,什麼事情都能發生,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發生不了的。」

我必須讓自己時刻保持著一顆謙卑謹慎的心,積極地尋找選題,猶如老鷹尋找食物般敏感。同時保持自己原有的新聞理想,給自己提供不斷前行的動力,因為「做夢的我其實並不孤單」。

認真對待每一個電話,認真對待每一個來訪者。

夜夢冤魂

這幾天在報社值班,因為路途遙遠,我就狠心不回學校,連續三個晚上都睡在辦公室的沙發上。

昨天凌晨3點,我被惡夢嚇醒。

我夢見辦公室裡的各種案件材料開始漂移,從四面八方向我湧來,然後壓在我身上讓我喘不過氣來。檔案裡的冤魂,包括被打死的上訪者冤魂、河北定州血案遇難者冤魂、被拆遷致死的冤魂、殺人案的冤魂、地震遇難者冤魂、被疫苗致死的幼兒冤魂……眾多冤魂齊齊飄蕩在我身體上空,淒慘地向我哭訴。那哭聲中夾雜著怒罵,但我聽不清楚罵的是誰。

我驚恐萬分,想要逃走,這時人就醒了。

醒後我打開燈,喝了點水,然後呆呆地坐在沙發上……

這兩天,只要看見材料上的那些人像,我就會感到莫名的驚恐;看到每份材料後面附著的幾百個鮮紅手印,我首先聯想到的是「鮮血淋漓」的各種場面。

那一堆堆的檔案材料,更是冤魂們的墳墓,他們奮力地要爬出墳墓,向世人訴說自己的冤情……

哎,我想自己再也不敢晚上獨自一人睡在報社了!

最近紀事

8月11日,我在報社值班,上午10時許,報社門衛打來電話,門口有13名上訪者來辦公室反映情況。因為報社有相關規定,並且擔心影響不好,加上辦公室太小,我只讓其中三位代表進來,其它的人把材料給上訪代表。

他們來反映的是河北邢臺最近幾年,發生多起殺人案,但是當地公安機關不作為,破案率極低,並且偏袒相關責任人。

他們的材料,附有幾十個「亡靈頭像」,小至十多歲的少年。實在是……

8月11日下午,湖北十堰市南水北調移民來電舉報,移民補償款遲遲不到位,補償標準不達標,並且移民安置房也不達標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僅十堰市就涉及33萬移民。

8月13日下午,山東臨沂市一家長來電反映,自己一歲半女兒接種流腦疫苗後,患有重度腦炎,現還在醫院治療。

8月15日,全國哀悼日,抗日戰爭勝利65週年紀念日,國務院下令全國各級機關降半旗向舟曲泥石流遇難同胞致哀默哀。

15日下午15時左右,一位自稱是日本華裔專家的人來電反映,自己在日本搞山地滑坡預警系統測試,舟曲泥石流發生後緊急回國,希望能將日本的相關先進技術帶入國內,服務國民,建立起中國自己的災害預警系統。他連續找了多個部門、公司企業和媒體,皆吃了閉門羹。最後在電話裡他淡淡地說:「報國無門啊!」

8月16日上午9時,河北廊坊市大廠縣夏墊鎮夏墊村村民馮軍(奇蹟般地和我同名同姓)來電反映,當地幾家企業嚴重污染環境,導致自己的大女兒身患「白血病(血癌)」,於2006年去世,自己小女兒也被查出血小板降低等多種疾病。近年來,全村上下共有30人死於癌症。

8月16日中午,我拿到《中國經濟時報》當天的報紙,第6版調查版刊登了王克勤老師從甘肅舟曲發回的報導《舟曲特大泥石流禍因探查》。報導了舟曲泥石流發生地「三眼峪」的豆腐渣防洪工程,防洪壩上竟然用沙石壘起來,連水泥的影子都見不到。

遼寧馬三家女子勞教所

最後要特別指出的,也最可能被「河蟹」的就是「遼寧馬三家女子勞教所」,這座中國最罪惡的勞教所。

8月13日下午,4位遼寧籍女上訪者來報社辦公室反映,她們上訪多年,不僅最初的冤案沒有得到合理解決,反而都被地方政府送進「遼寧馬三家女子勞教所」勞教。她們分別是鐵嶺市的陸秀娟,撫順市的朱桂芹,阜新市的佟瑞珍,瀋陽市的陳瀋群。

據她們自己講述,在勞教所裡,她們慘遭迫害,有的人一進去就要被電擊一兩個小時,在勞教所每天被強迫勞動13個小時,並且和愛滋病人關押在一起。

她們四人都有被吊打,坐老虎凳的經歷。因為我沒看過相關刑罰器械,實在是無法描述出當時的場景,儘管4位當事人極力地在我面前模仿「表演」,但我更不願意去想像。原諒!

更為慘烈的是,她們4人中陸秀娟和朱桂芹都有被關「小號」的經歷。所謂小號,就是一個4平米的房間,只有寬一尺長六寸的窗戶,用來關押重點勞教人員。

她們倆都是因為不滿勞教所的迫害,從而得罪相關人員,被投入小號。在小號裡,一天24小時不許出來,其中陸秀娟被關押180天,朱桂芹被關押2年,我也不想換算成是多少個小時啦!

在小號裡,她們有時候連續四天只允許一天吃一袋速食麵,即使平時最好的也只是硬饅頭。

在小號裡,她們的床單就鋪在地上,即使東北冬天來臨,也不會給另外添加衣物。在床旁邊就是她們自己的便盆,有時候「不聽話」還要被罰移走便盆,只能「隨地大小便」。

在小號裡,她們還面臨隨時被打的危險,有時候突然就闖進一人甚至幾人對她們痛打一頓,之後大搖大擺地離開。她們報警,沒用。

「在小號裡關了180天,因為晒不到陽光,我現在得了灰指甲。因為小號陰暗潮濕,我的腿到現在還浮腫。因為長時間沒人說話,我現在的語言能力大大減退。……」7月25日才釋放出來的陸秀娟不斷地指著身上各部位對我說。

1963年出生的朱桂芹滿頭白髮,身軀足夠佝僂,看起來足足有60多歲。

這就是遼寧馬三家女子勞教所裡發生的真實情況,如果不是她們幾位有幸活著出來,恐怕我們永遠也不知道真相。

遼寧馬三家女子勞教所,名為勞教所,實則比國民黨時期的渣滓洞監獄還要殘忍、還要黑暗,還要**。在提倡依法治國、構建和諧社會的當下中國,實在是難以想像還有這樣**的地方。

遼寧馬三家女子勞教所,對共和國民主的侮辱!

来源:王克勤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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