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孔子時代的現代老叟(組圖)

發表:2013-09-18 22:46
手機版 简体 打賞 1個留言 列印 特大

【看中國2013年09月18日訊】2013年9月8日晚上,101歲的杜道生終於擺脫了插在鼻腔裡的氧氣管、指頭上的監護設備、手背上的輸液針管,拒絕了重症監護室的血液淨化機。這是他最後一次接觸現代化設備。當夜,這位被稱為「活字典」的古文字學家走了,終於「回」到了他更熟悉的古代。


林道生照片


林道生一生鑽研古代文學

住在鋼筋混凝土筑的五層樓房中,杜道生的屋裡,還是嗅不出一點現代的氣息。他家裡沒有冰箱,從來不主動看電視。一次學生到訪,驚奇地發現他在涼水裡放著一盅米飯,以此保存食物。雖然在2008年裝了電話,他也從來沒有接過,「因為覺得跟自己沒關係」。

直到去世,杜道生睡的還是60年前的一張高低床,木頭的床體連一層油漆都未刷。床下放的搪瓷臉盆,是他母親留下的。放在床頭的書,還有許多是民國年間出版的。就連他讀書的方式也和今人不同——每天上午用毛筆抄書,筆下寫的,永遠是繁體字。

7歲進私塾,1937年就從北京大學畢業,這個做了70多年古文字和語言學研究的人,一輩子被印成鉛字的文字寥寥無幾。一本《論語新注新譯》和一篇發表於報紙的文章是其中最常被人提及的。那本書還是由他的學生對照著毛筆手稿校對後出版的。

實際上,他去世的消息帶來了兩種不同的反應:在家鄉四川,他滿臉皺紋的照片登上了不少報紙的頭版,名字前面還被加上了「國學大師」、「漢字守護者」等定語。而在省外的大部分地方,這個消息少有人知曉。

「老師著書不多,是師法孔子的‘述而不作’。」他的學生說。

「不能背下來的書不是自己的。」杜道生告誡學生。他教給學生的「學問三部曲」中,第一步就是「讀誦抄」,然後,經過「箋註釋」,才該真正「做學問」。

他能隨意背誦出《四書》、《文心雕龍》、《說文解字》和清代學者段玉裁寫的長達四十萬字的註解。

作為曾經的學生,四川師範大學文學院周及徐記得在向杜道生請教問題時,他總是先說出某個字在第幾卷、屬於何部的第幾個,然後要周及徐從架上抽取《說文解字》翻看。「我和書中的內容相對,毫髮不爽。」

給學生講課時,杜道生會隨身帶著《說文解字》,但「幾乎不會去看」。而課堂上發給學生的講義,都是杜道生用毛筆寫好然後複印的。

這像極了故事里民國教授才會有的上課習慣。實際上,杜道生的老師中,不乏民國時期的大學者。在北京大學,歷史學家錢穆的課他聽了三四遍,甚至為了搶位子謊稱自己是不及格來重修的。也正是北大另一位著名教授瀋兼士,指導他研究古文字。

到現在,文字的字形、音韻、訓詁,他基本上都有研究。周及徐評價說,「能這樣打通幾個方面的學者並不多見」。

自從青年時期開始接觸古文字以後,杜道生關心的內容就再沒有變過。連無書可讀的文化大革命時期,他也隨身帶著一本《新華字典》反覆讀,並為這部權威字典挑出了170多處錯誤。

在改變杜道生的研究興趣上,時間敗下陣來。生活也如此。

從1956年被調入剛剛成立的四川師範學院(今四川師範大學)起,杜道生就住在文學院兩層的辦公樓裡。到了後來,文學院搬了新址,學校也給老人分了一套新的住房,但杜道生不願搬走,因為「不習慣」。而在這個兩間辦公室拼湊成的小屋裡,他閉著眼都能摸到路。

為此,他不得不忍受的是,每天要到一樓上廁所和接水,學校特別批准使用的電爐是唯一能加熱飯菜的工具。直到2008年,趁他生病住院,學生才偷偷把他的家搬到如今的小區。

有人說這是一個生活清苦的學者,可作為長孫女的張煒並不這麼看。「我們家在70年代的時候比其他家庭還要過得稍好一點。只是到後來爺爺的生活方式一直停留在那個年代,沒有變化過。」

他的日常生活,看起來也簡單而隨意。他拒絕點心外面精美的包裝、一次性餐具、複雜的防腐劑、味精、洗衣粉……在他看來,衣服只用水投一下就行了;用過的飯碗,也是用開水涮一涮,然後等水涼了一口喝下去。這些怪誕的行為,按他的學生理解,是老師在模仿古人,過著一種崇尚自然的生活。

遇到不適,他總是從自己熟讀的醫書上找各種「偏方」調理。在93歲以前,幾次被評為「健康老人」的杜道生最驕傲的,就是「一生只住過一次院」。甚至,從60歲就開始牙齒鬆動的他,也不裝假牙,吃飯的時候完全靠牙床的力量把食物碾碎。而每一顆掉落的牙齒,他都會用紙包好,記上掉落的日期,然後收藏起來。

在孫女和熟悉他的學生眼裡,讓讀了一輩子古書的杜道生停留不前的,不是他做老師的上個世紀70年代,也不是他做學生的30年代,而是更古老的,那個被記錄在《論語》、《莊子》等古籍中的時代。

對於這個出生在辛亥革命爆發後一年的老人來說,他不能接受鱗次櫛比的現代化高樓。

「這下面可都是肥得流油的土壤呀!如果再不保護耕地,我們中國也要餓肚子了!」杜道生用枴杖重重地戳著堅硬的水泥地說。

只有當眼睛從生活轉向書本,杜道生的腦子,才會好像突然開放了起來。曾經聽過杜道生講課的李鎮西記得,老師「時不時會談到薩達特被刺,朴正熙喋血。」即使大學畢業後拜訪,師生之間經常聊到國際風雲,甚至朝鮮政局。

「他堅守中國文化,但絕不排斥民主、自由、平等的價值。」李鎮西評價。

排除了所有現代化設施以後,各種各樣的古籍堆滿了他的屋子,也佔據了他的腦袋。在四川師範大學的校園裡,看到橫幅上的一個繁體字寫錯一筆,他會停下來找到負責人問清情況。就連跟學生出去遊玩,看到兩隻狗打架,他都會作為教材,告訴學生,「獨」字從反犬旁,是因為狗是獨居動物,不合群。而「群」字從羊,就因為羊是喜群居的動物。

為了漢字,他甚至一度放棄自己少寫作的信條。1982年,在香港《大公報》發表一篇《漢字——人類心靈的幾何學》,提出必須要保存傳統文化。

「漢字的保護才是我們這些讀書人的責任。」杜道生告訴學生。

此後,杜道生被許多媒體稱為「漢字守護者」,可在他看來,自己一輩子只做了「當學生和教書兩件事」。而且,在當地頗有名望的杜道生從未到過家鄉以外的地方講學。

「自古都只有來學,沒有往教。」杜道生堅定地認為,如果想學習,必須到老師那裡「求學」,而不是由老師主動找學生。

登門討學的不少,但要想真正拜他為師,不僅要有學生父母和他的長子參見的拜師宴,還要由學生奉上幾條咸肉——這是從孔子之時就盛行的拜師禮,只是,不需要像古代一樣買夠十條咸肉那麼多。

杜道生一生坎坷。他幼年喪母,中年喪妻,剛步入晚年時,16歲的小兒子不幸夭折。在他96歲時,75歲的兒子也離開了人世。杜道生晚年對學生說:「我一生都在修養我的仁心,當你把這顆掌管七情六慾的人心鍛練成喜怒哀樂不入於胸的時候,這顆心就是你的本心。」

在學生眼裡,杜道生幽默達觀,並不像古書那麼無趣。北京語言大學教授張維佳記得,有一次杜道生在成都的公交車上被「街娃」(小偷)偷了錢,回來後就把厚紙裁成一沓錢的樣子,然後每張都寫上「哈哈,小偷,你上當了」裝進口袋裡。

對待自己喜愛的毛筆字,杜道生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嚴肅。一兩元錢買來的毛筆插在一個破杯子裡,墨汁「連一得閣都很少用」,收據、發票、廣告傳單、煙盒、臺曆的背面都可能成為他的書寫用紙。

從2008年開始,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被醫生診斷為早期老年性痴呆後,他開始有些記不住家人的名字。但是當訪客和他提起熱愛的古書時,還是能從他滔滔不絕的背誦中看出往日的風采。

對於死亡,杜道生並不恐懼。「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呢。」他對學生說。

2013年,杜道生因為肺炎不得不再一次住進了醫院,最終,酷愛中醫的他被插滿了管子,不能動彈。而張煒清楚地記得,在老人最後的日子裡,意識不清的時候總是會喃喃地念叨著,「要回家,要回桂花樓。」

桂花樓在四川樂山,是杜道生1912年出生的地方。只是他忘記了,在上個世紀90年代的舊城改造中,那個曾經人丁興旺,熱鬧非凡的地方早已被拆除了。

来源:中國青年報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
榮譽會員

歡迎給您喜歡的作者捐助。您的愛心鼓勵就是對我們媒體的耕耘。 打賞
善举如烛《看中国》与您相约(图)

看完這篇文章您覺得

評論



加入看中國會員

捐助

看中國版權所有 Copyright © 2001 - Kanzhongguo.com All Rights Reserved.

blank
x
我們和我們的合作夥伴在我們的網站上使用Cookie等技術來個性化內容和廣告並分析我們的流量。點擊下方同意在網路上使用此技術。您要使用我們網站服務就需要接受此條款。 詳細隱私條款.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