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往事

作者:和菜头 发表:2001-11-11 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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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寒潮袭击了我所在的城市,从朋友家回来,我叫出租车司机将空调开到最大。不多一会儿,门窗玻璃上就结了一层雾,交通灯透过窗子流露出一种暧昧的红色。在十字路口等得久了,感觉空气闷而热,就摇下了车窗玻璃透透气。

在天桥下面,立着一条中年汉子。穿着早已过时的中山装,赤脚穿着鞋子,不停地换着脚,显见是非常寒冷。他是那种市容监察最为痛恨的小贩,靠着一个铁皮炉子卖烤羊肉为生。炉子下是轮胎,可以推了飞快的跑。冬夜里下着冻雨,他在头上套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看上去非常滑稽。雨一直下,他就站在那里,换着脚,头上套着塑料袋,守着他的炉子。

车开动了,风吹过来,我关上了车窗。想起了去年冬夜里的一件事。那时,我搬到单身宿舍一个人住。由于下大雪的缘故,领导叫大家去扫雪。在雪地里站了一上午,鞋子里全是冰,受了凉。在三天时间里,我一直感冒,剧烈地咳嗽。第三天的晚上,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一点温度,电热毯也不能让我觉得有一丝暖意。

听一个结了婚的前辈说,他之所以结婚的原因,也是因为病。有一次,他病得非常厉害,一个人躺在单身宿舍里,连起身倒水的力气都没有。这就让他非常恐惧,怕就这么死在房间里,居然都没有人知道。后来,他很快结了婚。那一天晚上,我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我不想结婚,更不想死。所以我起身,找了台ATM,提了一千块钱去医院。

急诊室里有很多人,操着一种我听不懂的方言在激烈地交谈。我穿过拥挤的走廊,墙边躺着一个人,盖着一床棉被,被子上是还没有完全干的血渍。人就在被子下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的脚伸了出来,脚很脏,脚踝是黑的,没有穿袜子。但是,他穿了一双皮鞋,却很亮。

医生问了我的病状,问我是公费私费,写下了几种药。有问了我是什么单位的,然后飞快地又加上几种药。最后热情地请我到一间避风的注射室去打点滴。在他配药的间歇,我问他外面是怎么一回事。他职业性地摇摇头说,那是一群江西民工,以擦鞋为生。今天晚上,因为和四川的民工挣抢擦鞋的地盘,打了起来。外面的那个江西人,被人用刀砍在腰上。把腰椎都砍断了,已经露出了椎管,估计是救不活了。那一刀真狠,把椎管都砍出来了,医生说。

一块钱擦一双鞋,这种生意都值得拼命去抢?我第一次听说。这时候,一个老者探身进来,小声对医生说:“您看,我们全部老乡凑了一下,只有700块钱。能不能宽限一下,先把人收下。”医生扭过头去,道:“必须交够1500才能动手术,你们赶快去想办法。我们已经把他的刀口缝起来了,但是如果不动手术,人很快就死。你们没钱的话,就先准备后事吧。”老者缩了回去,外面又响起了争论声。

医生转过脸来,把针水挂起来。看见我的表情,他对我说:“这样的事每天都有,而且都没有钱。救得了一个,救不了第二个。医院不是善堂,医生也要吃饭。”顿了顿,他象是在解释“而且,我们已经缝合了伤口,给他打了应该打的针。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事了。”我一言不发,他埋好针也出去了。

回到宿舍,我在收支本上记下了一行:今晚看病,感冒。医药费二百三十七元五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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