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公社化后,那股由亢奋进而成为狂热的浮夸风吹得全国人头昏脑涨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喜报、一个赛过一个的“高产卫星”,反而加紧向人们猛扑过来,使人目不暇接,且个个都着郑得神圣不容亵渎。正像当时《新港》杂志一首诗歌所写:
一日打破八面鼓,
两天敲碎十面锣,
不是锣鼓质量差,
只因跃进喜报多。
而在“卫星”竞赛中,赢得全国水稻高产“头号大卫星”称号的便是有名的河北省静海县团泊洼人民公社赵连庄(现属天津大港区)生产队一亩零五厘水稻试验田的丰产记录:“共产稻谷145720斤6两”,“平均亩产138792斤”。这一消息不啻长空惊雷,顿使众“星”失色。
静海县团泊洼,这块位居静海东乡,素以盐碱不毛、民穷村稀出名的荒滩僻野,世代被静海人视为畏途,流传着千年如一的哀歌:“老东乡,老东乡,喝苦水,吃菜糠,累折腰,露裤裆,有女不嫁老东乡!”解放后50年代初,大兴水利建设,引来运河甜水,这里广辟稻田,才变成富饶的鱼米之乡。人民公社化后更以它得天独厚的鱼、虾、蟹、藕、蒲、苇、稻吸引着天津市一个个参观团不断前来“探宝”、“取经”。罗马尼亚水利代表团、前苏联电气专家斯米尔诺夫、肥料专家那依尔、植保专家米海依良茨、机械专家卡列文也在中国有关人员的陪同下前来观光。公社设在洋闸(公社机关所在地)的接待站,送了这批迎那批。
然而,怎样“跃进”,古今中外水稻产量也决不会亩产13万多斤的。那么,这一“奇迹”是怎样产生的呢?笔者作为被派承担这一任务的团泊洼农业大学的学员,自然在劫难逃,“有幸”参与了这一“卫星”的“制造”,成为“奇迹”真相的目击者,对它了如指掌。
团泊洼公社筹划丰产田的任务落在团泊洼农业大学头上时,正是秋高气爽,水稻灌浆硬粒时期,学校师生不敢怠慢,50多亩穗头乍转金黄的水稻被一撮撮连根拔起,用铁丝绑成一捆捆稻个子,运到提前选好的“试验田”里,一捆紧贴一捆地立着排严,再用力挤紧,直到风雨不透站人不漏方才罢休。然后又在“试验田”周围拉上电线按上电灯和吹风机,紧张劳动了三天,“丰产试验田”告成。
那半尺多厚的密集稻穗简直就是用稻谷铺成的米粮川!
自然又是一批批的参观者……一位又一位作家、诗人也来此体验生活,寻找素材,杨润身、康濯、田间……
静海县团泊洼公社身价直上,成了“人间天堂”。发表在1959年10月份《新港》月刊上的《天堂游》(作者:田间)就是这样赞美它的:
……
苦乡变成乐园,
我在天堂走着,
参观你的大学,
赞美你的科学,
……
为此,公社接待站经过严格培训的讲解员,一遍一遍以流利响亮的声音向参观者重复着精心编成的故事:
“这是团泊洼公社的水稻丰产田。它的植株密度、千粒重都达到最高水平。是科学的种植方法,高水肥的管理措施……白天太阳光照,夜间灯光照,使光合积累增加一倍。为防止密度过大秧苗发热,周围设有吹风机为稻秧通风……”
面对活生生摆在眼前的“事实”,一批批参观者,不禁赞叹:
“这样的水稻亩产怕能达万斤吧?”
“最少也得三四万!”
……
赞誉声充满原野,飞向全国各地。团泊洼公社水稻丰产田出了大名,有关领导要单打单收,创一颗水稻高产卫星。为顺应当时全国“大跃进”的形势,打轧时团泊洼农业大学的学生20余人在有关领导的指挥下,俩人一副抬筐,把另外100多亩水稻的稻谷一筐筐抬到场上,成为丰产田的稻谷。折腾一夜,万事俱备。
下一步,不说便知,自然是“请领导验收”。于是,就出现了上述的产量。“头号大卫星”发射告成。再次涌现了敲锣打鼓“向党委报喜”的人群。10月3日,天津地区(当时静海县隶属河北省天津地区)的《渤海日报》、静海县的《静海报》都刊出了这一消息。《静海报》还特意出了八开版的红色《号外》,小字标题为“胆量有多大,产量有多高,干劲措施到,卫星冲云霄”。大字标题为“团泊洼人民公社发射全国头号大卫星,稻 谷亩产一十三万八千七百九十二斤”,全文涉及人员姓名无须实录,均以×××代替:(笔者从县档案局找到当时的报纸)
(本报消息)团泊洼人民公社赵连庄生产队的一亩零五厘水稻试验田,已于伟大的国庆节——十月一日收打完毕,共产稻谷十四万五千七百三十一斤六两。每亩平均产量十三万八千七百九十二斤。这块试验田采取的主要措施:选用了“水源三百粒”品种;插秧前共翻土三次;精细整地五遍;然后铺施底肥 (猪、人、畜粪)等十万斤、追施化肥二百五十斤;抽穗后采取了并合高度密植法进行了移栽,每亩达二千五百万株,并加强了技术管理。在收打时,中共静海县委副书记、团泊洼人民公社党委书记×××,团泊洼人民公社党委副书记兼副社长×××、×××,县委农村工作部×××,延边朝鲜自治州水稻指导团×××,赵连庄站团委书记×××等同志都参加了实际验收。证明产量完全属实。
稻谷的产量大于施农家肥的重量,创造了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在这邪风劲吹中,竟有不为所惑敢于直言的人——就是当年下放河北省静海县团泊洼公社土河大队的女知青,团泊洼农业大学艺术系的女学生鲍玉文。
在漫天“喜报”、“卫星”的包围之中,诚实、纯洁女知青鲍玉文看到房东大娘天天以黄蓿、灰菜等野菜为食,便本能地产生同情,在日记上写出了她的疑问:
农民生活真正好!
农民生活真正好?
为什么,房东大娘
天天在吃黄蓿草?
不久,这首“反诗”被“积极”的学生发现了。在那“极左”年代,这个涉世未深,尚“不解其中味”的赤子,其命运不问可知。
就在万众欢腾的锣鼓声中,团泊洼农业大学批判“右派分子”鲍玉文的大会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后排教室的走廊内,大字报一张连着一张:毒蛇鲍玉文!鲍玉文向党进攻!鲍玉文挖社会主义墙角……围攻、批斗、漫骂、体罚接踵而至。其间,自然也少不了一些擅长在运动中表现“才能”的“积极分子”们,大显“神通”,折腾了个不亦乐乎之后,“右派分子”的“帽子”就像一贴黑膏药牢牢的扣在鲍玉文的头上。完成了上级“分配”给团泊洼大学的“右派”指标。静海县团泊洼人民公社“头号大卫星”的闹剧以鲍玉文的悲歌收尾了。待到全国一个个大小“卫星”、“火箭”破碎,浮夸风沉寂下来时,人们已无可奈何的承受着连续三年大饥荒,出现了“万户笑萧疏鬼唱歌”的悲惨局面, 连黄蓿菜、草根、树皮也找不到了。
来源:炎黄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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