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朝鮮:舉國上下一個走法 全體女性面白唇紅

發表:2004-06-06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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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過鴨綠江
2002年的5月2號上午9點鐘,中國的東北部晴朗,我們過鴨綠江。


不是雄赳赳氣昂昂過的江。車輪從鴨綠江橋另一側落地就是另外的景象,空曠寂靜清潔,天和地突然又平又扁,攤得很開,是另一種天地了。臨著江邊,有幾件色澤暗淡的遊樂設施,沒見一個人,有樹。

很快,我注意到的第一個人,是路中心筆直站著的朝鮮新義州市交通警察,男的,正為我們這輛車指方向。他的站立以及周圍背景明顯地缺了點什麼,顯得有點奇特有點突然。很快到平壤,又看見女交警,才發覺朝鮮沒紅綠燈,沒崗亭,沒安全島,沒太陽傘,警察舉著根指揮棒,挺寬的路中間畫了一個白圈,她就站在圈中心。路上空蕩蕩,只有我們這一輛車。

特殊的進行

火車進入朝鮮的腹地,幾乎沒見車,鄉間有牛車,很大的木輪。朝鮮人多數在步行。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特殊行走,怪異又陌生。這感覺在進入首都平壤後更強烈,我仔細仔細地想,究竟是哪兒不對?只能隔著車窗玻璃看到的那些矮瘦的朝鮮人,他們的走究竟有什麼不同?

那是他們全民特有的行進姿態和節奏。絕沒有交頭接耳,沒有前呼後應,沒有左顧右盼,沒有嬉笑玩鬧,每個人都是完全孤立嚴肅的,正是由這些單個個人的東西南北行,構成了無限龐大的一個行進集體。

行人向上揚著幾乎沒有表情的,農民般褐紅的臉。不是散步又絕不是奔跑,只是朝著他的正前方,急促,一往無前。他們把四肢擺動得相當明顯,步伐大,特別是雙臂,看上去有點誇張地大幅度用力,像雙槳深陷泥沼以後,急於划水求生一樣。我從來沒見過平民有這種走法,而且舉國上下人人如此。好像無論誰無論往那個方向,目的地必然是同一個,它相當遠相當神聖,必須以這個走法才可能勉強接近。襯托和誇張了這種行走的還有太空曠的街道,灰色高層建築,極少街樹,沒有廣告,沒有低層民宅,沒有一間街頭售貨亭,沒有人間瑣碎生活的氣息。他們好像在灰顏料畫出來的單調樓房間不太真實地走。

平壤城裡少數人提著黑包,幾乎人人的包都相同,包也隨人擺動,成為他們身體的一部分。除黑色以外,再沒見人提任何東西,更多的人完全空擺著他的雙手。從鄉間到城市,無論什麼人,只要他在路上,必然以這種奇怪的姿勢向前。

乘車經過鄉村,偶然遇到幾個靜止不動的人,他們一定向我們的車輛招手,看來親善樸實,無論大人孩子都有節奏地伸出淺色的掌心來,經過訓練一樣,讓人想起當年的口號,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可是,只要車門打開,我們下車,他們迅速無聲無息地散開,根本看不到他們是怎麼遣散的。總之,附近百米內只剩下我們自己。似乎剛剛被他們歡迎的不是車中的人,而是那輛快速行駛的旅遊車本身。

剛到平壤下火車,中國遊客被領向平壤站前右側小廣場,遠看那裡有幾條無靠背的簡易水泥長凳,本來悠閑地坐了人的,我急走,想走近了拍照。但不過兩分鐘時間,長凳全空了。原來的人全部消失,又快又鴉雀無聲,完全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向遠處的街道看,只有昂著頭空著手的趕路人。超過三十歲的中國人該瞭解這種快速的退避。但是,到了今天,連超過四十的我們也變得不習慣了。

現在的中國人到一旅遊地,拍照,問價,探路,好奇,擅自離隊,任什麼都想摸摸看看的特點,到了朝鮮自然感到不自由,除了幾座高大建築物,再沒什麼可以接近的。朝鮮人在朝鮮人的世界裡堅定地走著,和其他完全無關。頻道不同,層面不同,他們離得遠又消失得快。

我所看見的朝鮮人面目表情少於其他民族,不能武斷地說他們缺少了隨意歡快,只能說多了單純嚴肅。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究竟好還是不好。

單純的人和複雜的人

跟隨我們這輛車二十幾個中國人的朝鮮導遊有兩個。一個讀過三年吉林大學,算我的校友,叫洪昌建,可以勉強講中文,發音七扭八歪的,他說他當年漢語學的不錯,幾年不用,忘了。,另一個人我們一家人都叫他石佛。我只聽他講過有限的幾個漢語詞:不行!到時間了!走吧!他像帶領小學生春遊的少先隊輔導員,而且,是超級嚴厲緊張不苟言笑的那種輔導員。無論你想幹什麼,石佛靠過來了,絕對地是個壞消息,他一定說屬於他的那幾句中國話,然後用相當於專業九段的眼神盯住了你,直到你掃興放棄,走回那輛隨時要開跑的旅行車。石佛永遠鎮後,緊跟著。石佛了不得。

海關聯檢大樓裡的朝鮮女職員穿制服配簡樸的裙子,經過我面前的一個職員禮貌地笑,她化了可愛的妝,地道的白粉腮紅。我禁不住說,她多好看!我兒子不想我這麼直接地議論人,但是,我沒忍住,過一會,又說另一個朝鮮女人好看。

好看的究竟是什麼?是那張不複雜的臉加上廉價白粉。高檔的化妝往往不自然,油亮亮的。但是朝鮮女人的妝剛好相反,厚脂粉像白粉筆的細塵,我的感覺這是朝鮮式的純潔。從小學女生到城裡的中年婦女,幾乎人人面白唇紅。她們走近了,沒有現代女人的人造香氣,她們無一例外地有一種陳年木箱裡久放著的米糠味道。離開平壤前,我們把從丹東帶來的鉛筆之類禮物送給賓館女服務員,她們也問送了禮物,在小紙盒裡。經過的校友洪導遊翻譯,是靠近三八線的城市開城出產的高麗參雪花膏,打開來聞,確實有小時候的雪花膏味道。我喜歡這些擦胭抹粉的女人,我臉塗白把嘴點紅,然後出門,直直地站到人前。好像活著不能比這個更簡單了。

我們住的賓館在門前搭建了臨時售貨亭,向遊客賣高麗參一類特產,有三個年輕的女售貨員中國人說,他們也想方設法要賺我們的外匯了。太陽直射,她們中有一個取出櫃臺裡擺賣的羽毛扇擋住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國男人惡作劇,故作嚴肅過去,又說話又打著手勢,他的意思是:太陽!就是領袖,像你胸前佩戴的領袖像章,你拿這把扇子遮擋了領袖的光芒,這個不行!女售貨員馬上懂了,羞愧地放下扇子,粉白的臉完全暴露在太陽裡,一直一直,大約一個半小時,我們乘坐的汽車開動,在同一顆太陽下,她們招手,我們回中國。

在三八線,我們直接接觸了朝鮮士兵。他們大概是這世界上最不苟言笑的士兵。負責解說的軍人兼有接待遊客的職責,但是,他只陪三夥遊客拍照,好像這是一道禁令,第四次再有人來約他,哪怕是個中國小女孩,哪怕相機已經在按快門了,他也要面色惱怒斷然拒絕。他有意快步走遠了,一個人去靠近修剪如仙的松樹站著,好像那樣才安全。

像三八線這種直接對峙的軍事禁地,在今天的世界上是僅存的了。表面上看,朝鮮和韓國南北對峙的板門店,不過兩公里長的鐵絲網,幾排簡易房。站崗的朝鮮士兵絕對紋絲不動。好像要有意造成反差,韓國兵在屬於他們的不大空間裡肆意灑脫地遊走,墨鏡高靴鋼盔。盔頂是雪白的,在太陽下面閃閃發光。韓國兵明顯高大過朝鮮兵,鋼盔更誇張了身高,起碼高30公分。從和平中來的人參觀三八線這地方,更像觀看兩個飾演仇敵的角色在一塊舞台上像模像樣的入戲。韓國一側有飛檐的涼亭上,和我們一樣站了旅遊者,雙方無聲地互相對望。朝鮮導遊專門叮囑過,向對面招手可能引致開槍。誰想聽槍響中子彈?這時候想想在巴黎游塞納河,遊船交錯間互相的招手呼喊絕對是另一個世界的行為。

突然一隻誇大了的手擋在我的鏡頭前面,我用眼睛瞄到石佛。

我真生氣了。我說,你幹什麼!他說,不行!我說,既然不行,為什麼不早說!

石佛定力好,不氣不急,也許他不會其他中國話,又去遮擋別人的鏡頭了。

剛進入平壤,我們就被告知,乘車行進中不可以拍照,停車到了指定景點才可以。在離開中國前,也早被告知,傻瓜相機可以帶,專業機長鏡頭必須留在丹東,不要找麻煩。可是在三八線,我這一隊人並沒聽到不可以拍照的提示。討厭一隻不明之手跑到我的鏡頭前面,我雖然聽到其他團隊的導遊說,到二樓上允許拍照三分鐘,但是我不想拍了,我保留我不拍的這點自由。

三八線引起人們的戰爭記憶,回平壤的路上,有人問洪導遊,知道誰是黃繼光嗎?對方搖頭。再問邱少雲,還是搖頭。幾個中國遊客同時說,是中國人,志願軍,抗美援朝打美國。四十歲年紀的朝鮮導遊洪昌建連連搖頭。有人嘆氣,然後全車人無言開始睡覺,朦朦地進入了據說當年承受了美軍1431次轟炸,接收了42萬多顆炸彈,曾經完全變為廢墟的平壤城。

緊臨三八線的土地就是普通農田朝鮮的農民並不匆忙地彎腰在田裡做事。零星也見到人在沒翻耕的稻田裡挖野生的植物,好像挖野菜。在鄉間道路上的走路人同樣挺胸揚臂,不左右四顧。進入朝鮮第四天,我才在一個小火車站密悶的玻璃窗後面發現了擁擠在一起的面孔,很明顯,他們在自以為安全隱蔽的地方,正帶著極的好奇在觀察我們這些坐進口空調車一掠而過的外國人。自從這個發現以後,再去注意朝鮮的玻璃窗後面經常貼著黝黑的臉,他們在張望。這樣才正常,像20年前的中國。

還有一些人,我說不清他的身份,在幾個允許我們停留的廣場邊緣游動,一律拿一本書,但是眼睛不在書上。

朝鮮的孩子們,他們除讀書以外,都在什麼地方逗留,以什麼方式玩,像我們這種旅遊法兒,沒可能知道。平壤的傍晚,大約一小時內有匆匆走路回家的行人,很快,它靜得不像一座城市,只有太寬的街面空空蕩蕩袒露著。洪導遊說,他的國家實行全民免費住房,免費教育和免費醫療。導遊的大女兒在平壤第二少年宮,在帶我們參觀平壤第一少年宮的時候,他不斷重複這話,讓我們聯想到少年宮不是容易進入的聖地。

在中國,我沒見過這麼富麗堂皇的少年宮,它更像一個對外接待景點,不是給孩子們的活動場所。和過去中國的少年宮一樣,佩戴紅領巾的孩子在這裡畫畫跳舞練琴,有一間電腦房,都是男孩,我兒子進去看了幾分鐘,出來對我搖頭。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但是沒說。我們把從丹東帶來的一包鉛筆給了一個畫石膏像的男孩,因為他畫出了那個蒼白人臉透露出的並不明顯的憂鬱。男孩接過禮物的動作有點不自然,好像那些筆是憑空落在他的手心裏,他直接把它接住塞在畫板下面,整個動作之小,只有他和我們能察覺,然後他繼續他的臨摹,沒有抬頭,沒說謝謝。

記得,有一個外國人說,他欣賞中國人「前消費時代的古樸的臉」,現在,這略帶青銅色的形容必須讓位給鴨綠江另一邊的朝鮮人了。那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們,女人男人孩子,他們的內心裏都存放著什麼。

越困難越樂觀的人們

在有著2400萬人口的朝鮮境內,作為中國旅遊者停留了四天,我沒見到一個拿一根小蔥的路人,好像朝鮮人活著並不食人間煙火。引用朝鮮書籍裡的語言:朝鮮人民越困難越樂觀地生活。一個丹東出租汽車司機告訴我,朝鮮每人每天配給糧食定量曾經是100克。二兩啊,一小捏啊,他說。

聽說朝鮮電視只有一個頻道,到週末有三個頻道。我們房間裡的電視始終只有一個頻道,兩個晚上都播出會議,胸前帶獎章的老人在台上發言,台下的聽眾在流眼淚,所有發言的人不斷發出「斯密達」的感嘆聲。我問洪導遊,他說斯密達的意思是「是的」,表示肯定。我問他,有「不斯密達」這詞嗎?他說,沒有。

沒有否定,沒有懷疑,只有斯密達。

我們在南部城市開城吃的午餐算一頓盛宴,每人面前隆重地擺滿銅製餐具,食物精緻,主人拿出了最好的烹調技藝,三分之一個煮雞蛋刻出尖齒,每人一片橙子,極薄,大約一隻高爾夫球的十分之一,我兒子打開所有銅碗扣蓋,小聲說,不會是這麼一點點吧!斯密達,就是這些了。

有人告訴我,朝鮮人的月工資大約100至150朝元,每月15號,30號分兩次到有關機構領取配給的食品。以日本人的計算方式,朝鮮人每月工資只能購買一公斤蘋果。

確切地說,我們參加的是四日朝鮮革命領袖游,從故居到銅像到展示各國首腦贈送禮品的紀念館。

每個晚上都住平壤,路總是重複,總在它的最中心轉。夜間穿過平壤有點奇異,天剛變色的時候,總感到有什麼不對,漸漸發現由於所有樓房都是暗的,雖然都是統一的住宅樓,卻沒見和人的生活有關的一切,花草衣物晾衣桿,包括偶樂眺望夜色的人,什麼都沒有,乾淨單調到了讓人懷疑這是一座空城。導遊說,平壤居民只在房間裡晾濕衣服,這是法律。天完全黑了,才發現其實有燈亮,一律是15瓦的白熾燈,每一個窗口同一角度有一盞,絕無例外。除臨街的一樓外,其他窗口一律不見窗簾,使那些樓房看上去像一些暗黃和漆黑相間的格子布,一張張整齊排列在前方。再晚一點,到處都黑了,出市中心廣場,再沒路燈,我們乘坐的車廂裡倒通亮著,就這樣穿過全黑的城市,完全是一種太空遨遊的感覺。這會兒,輪到我們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從各個方面得到的信息都說現在的朝鮮經濟在好轉,他們稱前幾年為「苦難行軍」,現在改稱「強行軍」。在詞彙變換以外,不知道他們的生活是否會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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